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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少四壯集－你不知道的外省家庭
中國時報【☉郭強生】外省家庭，就是一群很早沒了爹媽的半大孩子，在戰後學習遺忘，學習重生，然後凋零。某年的春節前後，晚上無意間轉台看到鄭、于兩位主持人的談話性節目，聊的無非是應景的過年習俗。聽到了于姓女持人說到小時候在家裡，過年前媽媽便要忙著蒸饅頭，相信節目中其他來賓都跟電視機前的我一樣感到意外：大概之前很少有人知道，她的父親是外省北方人。過年的時候要蒸一個特大的饅頭用來祭拜，不能吃的，她說，這是父親老家的規矩。男主持人接下來的問題，想必讓她也傻眼：爸爸過世之後，你媽媽還是照樣做這些嗎？女主持人回答：當然，那是聯繫起我們那個家的傳統啊！家之所以為家，就是因為那些跟隨著父母長輩過日子的痕跡刻紋。女主持人的母親雖然是本省人，但是半輩子之後，大饅頭也就成了他們那個家過年的象徵，無關夫家還是娘家，本省還是外省。一般人對外省家庭的印象都脫不了眷村，但是我們家卻因為外公與父親都曾留歐，又都在大學任教，眷村於我也都是另一種文化。母親是獨生女，在她十三歲那年，我的外祖母就出家了，外公再娶，母親不見容於繼母，連逃出大陸都是跟著自己的三叔一家，親生父親早就與繼母自己先走了。十九歲就結了婚的母親，有她的不得已。而父親的老家因為是地主被鬥，在北京念書的他知道不能回去了，一個人跟著政府跑，一路杭州廣州到了基隆下船。想當年他也不過二十年少，什麼都沒了，只有一條命。我成長的家庭無異於一座孤島，父親這邊一個親戚都無，母親那邊只有幾個堂兄弟。平日就只有我們一家四口自己過，沒有親友串門子，沒有眷村的婆婆媽媽，過年過節會去外公家吃頓飯，如此而已。來自北方的父親與出生南方的母親，起初在飲食習慣上一直不合，據說第一次母親參加父親的同學聚會，大家在下水餃，母親卻一個人吃著蛋炒飯，因為麵食對南方人來說，只能當點心吃。五十年後，又有什麼南方北方之分？每個家庭都是不同文化磨合的結果，到最後都有了自己的樣貌與文化。在台灣，雙親外省的家庭，也就只到我這一代為止，基本上就快消失了。這個島上因為長年的政治傾軋，不少人卻對外省兩字仍一直有種奇特的想像或誤解，更不乏把家庭情感認同與政治認同混成一談的。外省的家庭無論怎麼說都是殘破的，不是少了外公或外婆，就是沒見過爺爺奶奶。老家的故事，也不是每個父母都愛說，因為不想把自己的遺憾、內疚、恐懼、悲傷傳給下一代。我們不敢多問，但也無可避免地，一點一滴將那些不可說的破碎，內化成了自己的一部份。所謂的外省家庭，如果要我形容，就是一群很早沒了爹媽的半大孩子，摸索著成長，就地取材弄出了一個家的樣子，在戰後學習遺忘，學習重生，然後凋零。他們留給台灣的，又豈止是牛肉麵與饅頭而已？父親幾年前接了家族裡唯一還在世的二弟來台灣小住，從相見到日後的通訊，我聽到的都是二叔對父親當年離家惡毒的指責。那些連我都看不下去的信，讓我體會到那份活下來的沉重，無論是對父親還是二叔來說。原來，那是一個永遠的傷口。
新聞來源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三少四壯集-你不知道的外省家庭-220156849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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